穿过一排排智能数控设备,在航天科工二院699厂的研磨恒温室里,每天8点半都会迎来一个穿着工服、一米八多的高个儿师傅。与外面轰鸣的机器声相比,他的工作环境总是很安静。
他叫叶辉,是中国航天科工二院699厂计量与仪器设备管理处的一名研磨师,负责在一块金属板上研磨需要打磨的金属零件,利用彼此间摩擦作用,把误差减少到微米级,是一项高精密加工技术。
“研磨技术全靠一双手的感觉,没有固定套路。”喜怒不惊、没有太多表情变化,接受采访时的叶辉说话总是慢条斯理。目前使用机器研磨只能达到0.5微米级别,而叶师傅靠着双手却能达到0.05微米,我国多个型号武器装备的零件打磨工作都出自他之手。
叶辉师傅展示研磨工具
学徒5年用报废零件练习
两块棋盘大小的金属板、一罐比PM2.5还要细的金刚砂、一个需要研磨的零件,全部的东西整整齐齐摆放在工作台上,这就是叶辉工作所有的“家当”。这些东西与20年前刚入厂时,师傅给他的一模一样,只不过那时的他还不能碰零件,只能用废铁块进行练习。
1997年叶辉毕业后进入航天科工二院时,车间的研磨工种正面临着“失传”危机。“研磨是一项高精密加工技术手段,打磨全靠一双手的感觉,需要几年的练习和琢磨,枯燥、累人、上手慢。”此时厂里能够精通这样手艺的人只剩一位老师傅,虽然已经退休,但是因为厂里工作离不开他,已经被返聘了5年多。
老师傅年纪越来越大,体力和精力也不如从前,很难再支撑长期的高强度工作,谁来接班成了厂里的一块“心病”。而此时,刚毕业的叶辉恰好被分配到了研磨组,就这样“临危受命”的跟着老师傅学习起了手艺。
一堆报废的量块、两块铁板和一罐沙粒。开始学习研磨时,好奇心驱使下的叶辉激情满满,可是磨了一个月,热情逐渐被枯燥取代。“每天就是磨废铁块,又枯燥、累人,还没有一点成就感。”叶辉说,当时很多人坚持不下来,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他工种上手一年就能独立工作,可以挣钱养活自己。但是研磨靠的是肌肉记忆,起码要练习几年,并且规定没出徒前,不能研磨成品零件。
“要不你就赶紧放弃吧,这个精度你干不了的。”看出叶辉有些倦怠的师傅对他说到。“你说我干不了,我就越要做给你看。”天生不愿服输、喜欢较真儿的他又回到了工作台前。
叶辉工作的办公室
“老头儿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,所以总是给我设置难题,说我不行”,叶辉总喜欢给师傅叫“老头儿”,“我是他的‘闭门弟子’,所以他对我很严厉,所有的希望都压在我身上,我不愿意让他有一点失望。”
五年后的一天,叶辉像往常一样来到工作室,准备磨报废的零件。“你可以修理这批0.5微米的量块任务了。”师傅拿给了他一套需要研磨的零件。
五年,叶辉终于出徒了。
“你要是放弃,二院这一脉就断了”
叶辉师傅的右手手掌上,有一个很明显的贯穿伤伤疤,每次当他拿着零件研磨时,都能很清晰地看到。当时,由于意外导致的这个伤口让他几乎放弃了研磨这个行业。“你应该给这双手买份保险。”叶辉同事老是开玩笑的对他说着。
就在刚出徒的叶辉意气风发,梦想着终于可以在研磨行业大干一场时,一次意外却让他不得不停下来。“右手手掌贯穿,三根手指筋断,仅剩拇指和食指可以活动,”医生的话让叶辉感到绝望,“手术康复后在医院接受理疗可能也只能恢复五成,以后右手甚至无法再像个普通人那样正常伸展打开,更别说工作了。”
“当时好不容易熬过了学徒期,这个伤把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摧毁了,”叶辉用左手摸了摸伤口,“那时我一直再想,可能这辈子我注定与研磨没有缘分。”
“你要是放弃了,二院这一脉就彻底断了!”早已退休的师傅特地来到医院,只对他说了这一句话。
相伴了五年的平台就是叶辉最好的理疗机,他开始强制自己右手全开,按压平台,重复那套熟悉了五年的动作。“疼啊,抽筋一般的疼。磨几分钟,就一身汗。”
叶辉正在进行工作
整个理疗过程持续了3个月,每天叶辉都会准时来到工作台前进行复健。手掌从一开始只能勉强半开到后来能够全开,再到右手恢复正常伸展,连医生都说这就是一个“奇迹”。
康复后,叶辉对研磨有了更深的羁绊,“就像是开窍了一样,”在重新投入工作后,他说感觉手感一下子就顺了,“零件哪块儿厚了或是薄了,我一摸就能清楚地感受到。”
“这活儿只有外国才能加工出来?”
在数字化车间、无人化厂房、数控设备迅猛发展的现代社会,叶辉总是显得有些“格格不入”。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,他总是每天按时来到自己的工作台,擦好金属板、撒上一把金刚砂、右手拿着待磨零件开始工作,一磨便是一天。
高精度零件研磨出来后,其长度、平面度、硬度等需要有相应的高精度仪器来进行检测。但是长期以来,这种仪器被国外所垄断,中国工人们研磨出很多的零件,每次都只能送到国外检测,成本极高。
为了打破外国的技术垄断,很多中国的企业都曾试图研制高精度的检测仪器,但是其核心的一个零件十分复杂。“样式像是一盘蚊香,要求在这样多凹凸平面的情况下,将凸面加工精度达到0.25微米级别,并保持绝对镜面。”叶辉说,当时几乎没有人敢接下这个“烫手山芋”。
“中国永远也做不来这样精度的零件。”当时,外国的企业根本不相信中国能达到世界级的精度标准。
“我就不信,这活儿我们接了。”作为一个地道的老北京人,叶辉骨子里总有一股不愿服输的劲儿,尤其是技艺不如外国人,“我一定把这个搞出来!”
但拿到零件后,叶辉也有点发愁,形状如此复杂、精度要求极高,是他从未遇到过的。在零件面前坐了三天,他迟迟没有动手,就是静静打量。就在所有人以为叶师傅要放弃的时候,他开始了研磨。“要先把自己静下来,做到心中有数,没感觉的时候宁可不动手。”
零件加工完毕后被送到国外进行测量,精度等级比要求的还要提高一倍。“中国的手艺人不比他们外国差。”测量结果传到国内,叶辉满脸自豪。
“社会浮躁,所以更需要静下心来,做好自己眼下的事情。”叶辉总是说,“一天不磨自己知道,两天不磨工友们知道,三天不磨客户马上会在零件上看出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