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 虽然4年前已更名“鲁信高新”,正在筹备建厂59年展览的退休老工人们还是更愿意称呼它的旧名——“中国第四砂轮厂”,这些须发斑白的老人,早年顺应着国家工业基础建设的号召拓荒建厂,
虽然4年前已更名“鲁信高新”,正在筹备建厂59年展览的退休老工人们还是更愿意称呼它的旧名——“中国第四砂轮厂”,这些须发斑白的老人,早年顺应着国家工业基础建设的号召拓荒建厂,务工,娶妻,生子,养老,从青春到暮年,一生不曾离开过厂区。他们的后代,生于斯长于斯,从父辈手中接下的技术劳作了半生后,第三代的工厂后人却各奔天涯。在四砂,一家三代的经历可以建构一部浓缩的厂志。59年过去,“第四砂轮厂”的名字已经不复,它所负载的光荣与耻辱却墨迹未干,作为新中国工业史上的老牌大厂,“老”字从一块耀眼的胎记渐渐成为一道尴尬的疤痕。
一、荣耀
——爷爷王明正:“我给工厂建了中国第一个98米隧道窑”
1950年,王明正只有16岁,地主家庭出身的他几经辗转读完初中,适逢国家工业机械部决定在山东中部直属建中国第一批砂轮厂,王明正“想到没想就报了名,进工厂是那时能想到最荣耀的工作”,成为四砂第一批正式招工的工人。那时的四砂还是一片荒地,草深的地方有狼和蛇,进入工业程序前,第一批四砂人硬是在在荒野里垦出了一座工厂。
当时工厂最紧要的任务是厂房和配套设施建设,年轻的王明正跟了一位姓赵的师傅做学徒,学土木工程绘图。赵师傅是中央派来支援厂区建设的建筑人材,实践经验丰富。王明正学得努力,“拿出了人家十倍二十倍的功夫跟师傅学,师傅见我实诚,暑天寒天都不怕,手把手来教我,我看师傅画图,不懂就问他,在工地上盯着照图施工,晚上借光看建筑学原理的书,硬生生从门外汉学了过来。到我20岁那年,自己画了第一个建筑图,那是一间磨料厂房。”
渐渐地师傅退下来,王明正的技术也越来越好,那时候赶上工厂建房高峰,据王明正说,工厂一半以上的厂房和居民楼都是他建的。其中印象最深的两栋建筑,一是工厂的98米隧道窑,二十供职工看电影和办演出的“职工俱乐部”。
98米隧道窑是王明正和师傅合作的设计,当时还有苏联的专家指导,这对于新中国的砂轮业是一个革新的创举。由于技术难度大,王明正夜以继日泡在厂里,从最初设计图纸到无数次修改,到真正落实施工,王明正没有一天睡过好觉,“那时积极性很高的,为毛主席、为新中国出一份力,多苦都不怕,心里有根柱子撑着”。后来在这个中国第一个98米隧道窑中,第四砂轮厂烧制了中国第一根硅碳棒。王明正没有因此拿过工资外的一分钱,也没有得过特别表彰,他仍然很高兴,“为厂出了力,大家知道了小王能干事,我就高兴的不得了。”
“职工俱乐部”是王明正24岁的设计,白色的二层楼,中间是开阔的大礼堂,有舞台、银幕,可以用来活动和放电影。“那时候没有钢筋混凝土,完全是沙子白灰的架构,并不结实,我说这座楼担保能用20年,后来经过几次加固,一直用到九十年代也没有出现问题”。
王明正和四砂的第一代人一起,建设和见证了四砂各大分厂的建立、投入生产,也建设了完善的配套设施,职工宿舍、单身宿舍、食堂、托儿所、子弟小学、子弟中学、职工医院、职工俱乐部等福利设施全部齐备。
从50年代到80年代,在这一代拓荒人的努力下,中国质量最好的砂轮称号逐渐全国闻名,“泰山”牌砂轮性能优于行业同类产品30%-50%,四砂树立起了自己的行业标杆。这无疑是一个荣耀的时代。
二、现实
——父亲王卫东:“职工们贴大字报、轮班护厂挡不了重组之伤”
王明正的小儿子王卫东是厂里出生、长大的第一批孩子,从“卫东”的名字可以看到毛主席对老一代工业人们的影响,他从小就跟随父亲在厂区玩,对每一根烟囱的位置了如指掌。在职工子弟学校读完小学初中、到市里中专毕业后,王卫东顺理成章接过了父亲的班。
那是80年代初的事,王卫东赶上了四砂效益最好的一个时代。产品供不应求,加上改革开放浪潮席卷,四砂位于山东半岛近海地区,顺应潮流开始了从内销到内销兼外贸的双重路径,成为国家首批机电产品自营出口创汇企业。
“那时候能进厂非常不容易,一般都是子袭父职,我进厂的第一个工作是车工,跟着父亲的一个朋友学,厂里效益好,每天能吃到馒头、菜和肉,日子特别有奔头,干起活来也有劲。”
王卫东在师傅的介绍下认识了同小学初中的姑娘季夏,季夏大专毕业后也回到工厂,王卫东和季夏1987年举行了集体婚礼,从单身宿舍搬到了小平房中,一台电视,一块手表,一辆自行车,打了几件木头家具,过起了小日子。
好时光在90年代延续,四砂作为国家首批89家股份制试点企业,1996年“四砂股份”(600783)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,其后几年间,四砂股份一直以良好的业绩为股东创造着可观的经济效益。 对于四砂人,这是一种“赶时髦”的骄傲,王卫东一家也有了股票,开始每天在电视上看红红绿绿的股票交易情况,“职工们有了股份,觉得自己从新的意义上成为工厂的主人,用一个电视剧的名字,那真是一段‘激情燃烧的岁月’”。
一直走在工业时代先锋的四砂面对国有资本改制也没有落后,这一次的“赶工业时髦”却给四砂留下了一杯苦酒。1998年11月,淄博市国资局转让其所持有的四砂股份4000万股国有股权给民营企业通辽艾史迪集团有限公司,使后者取代前者成为四砂股份的第一大股东。控股后,艾史迪盲目转产柠檬酸产品,使企业转入亏损。重组骗局东窗事发,四砂被套走7000多万元不说,受此牵连,企业利润也大幅下滑。而艾史迪使出一招金蝉脱壳,又将所欠四砂7655.7万元及持有的四砂股份“甩”给了北京宁馨儿。
四砂职工在重组的惨剧下奋起保卫自身权益,王卫东回忆,2000年 7月 19日,四砂股份召开第三届十一次董事会,当天会场矛盾极大,十一名董事中有四名董事委托投票,五名董事与列席会议的三名监事在发表反对意见后退席,四砂公司内部,形成对大股东的极不信任,以致此后董监会指责日益升级,职工阻拦下一任总经理履行职务,四砂职工与董事会之间尖锐对立。
“那时候普通职工作为中小股东在董事会抗议,情绪都很激动。后来形式不能逆转,职工们就自发轮流值班护厂,那阵子四砂从厂区到宿舍区一夜间贴满了红红绿绿的大字报,大字报上是誓死保卫四砂、让外人滚出四砂之类的标语,职工们时刻警醒着,不让宁馨儿的人进来,以至于半年之久大股东无法进驻四砂”。
可是股权之争、反复重组的伤害还是不能避免的来了,企业的效益和股市一起衰弱再衰弱,裁员、减工资的消息让这个老厂人心惶惶,大厦将倾,有一技之长的人以及有管理能力的人在一年内走了100多人,因恶意重组而并购的四家柠檬酸厂因生产规模小、技术含量低,均处于停产状态;磨料磨具产业因多年不投入停滞不前,产量逐年下降……
“那一段衰落期过去后,到现在只能说是平静稳定了,但再也没有回到过往日的兴盛”。王卫东的语气有些伤感。
三、 尴尬
——儿子王新巍:“我爱这里,可留下来还能干什么?”
王卫东的儿子王新巍用现在的说法是“85后”,他在还不能明白什么叫做“股权之争”的时候目睹了四砂斗争的全过程,在渐渐长大时看到了这个庞大工业身躯的没落。
“小学的时候老师们罢过一次工,为了提高工资吧,现在想来那也是工厂逐渐衰落的一个表现”,王新巍回忆。
2004年1月,淄博市国资局将其持有的29.29%国有股无偿划转给山东省鲁信投资控股有限公司,而山东高新则是鲁信控股的子公司,由此,鲁信控股成为第二大股东及实际控制人。2005 年1 月20 日,股东大会将公司名称由“四砂股份有限公司”变更为“山东鲁信高新技术产业股份有限公司”,将股票名称“四砂股份”变更为“鲁信高新”。
“鲁信高新”借壳上市,“第四砂轮厂”的老字号销声匿迹。对于老四砂人,这是一种难以说清的情绪,或者,这比效益衰落更能意味一个时代的逝去。
顺着淄博市张店张南路一直走,过了立交桥,原本“四砂股份”的大牌子换成了“鲁信高新”,王新巍中学时代每天上学的路上都会经过这个牌子,老四砂渐行渐远,新“高新”尚未明朗,夹缝里的一代年轻人即使愿意像父辈们扎根在此,恐怕也找不到熟悉的环境和安身立命的职位了。
“小时候的同学们能搬走的大多搬走了,宿舍区越来越空,子弟学校与其他公办学校合并后就荒废了,新的小孩子们也不在这里上学了,我们和后来几届成了这个子弟学校最后的学生”,王新巍在是重点中学读了高中,顺利被北京一所211工程高校录取,今年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。
即使未来发展还未明确,王新巍显然没有回厂就业的打算,四砂是他永远的家,是他父辈和祖父辈奋斗了一生的地方,他很珍惜也很留恋,提到对重工业老厂的看法,读中文系的王新巍有着自己的见解,“我觉得无论对于老工业人还是对于国家,这些老工厂都是弥足珍贵的,有历史在,有经验在,也有教训、有代价,可能从创造产值上他们注定无法与新型企业竞争,但另一个角度它们的价值无法估量”。
“至少,它是我的家”,王新巍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,“我很爱这里,可是留下来能干什么?”
面对不复昔日的老工厂,这也许不只是王新巍一个人的尴尬。